苍筤狸

屈平辭賦懸日月 楚王台榭空山丘

端午谈男神

端午,男神忌日。
往年是要写下诗,写下辞赋,不知廉耻地仿着大夫亲自留下的骚体一表衷肠,今年却有耽搁不及宿构,更多的是重读去岁挥笔急就的祭诗时,那种亵渎了神明的羞赧。
既然笔尖还要再磨得圆润,不妨信马由缰地漫谈。
我不像很多人喜欢男神那样,刻入骨髓,寻死觅活地喜欢。我的喜欢,就像一场寻寻常常的暗恋。
最近非常流行的是“千万年前的历史人物像生命里的光”,有人批评这是汉帝读赋,鄙薄今人,更多的则是捍卫,素昧平生眉眼不识也奉若神明,在史料只言片语的“吝啬”——惜墨如金——中寻求音容笑貌,是恒定不变的,贯穿一生的至高无上,就算深陷泥淖也极目可见的光芒,第二个太阳,日夜不灭。倡言者紧抱这种精神支撑,与旁人谈起时语调陡然拔高,双眼放射出向往的光彩来,唯恐别人不懂似的——但见证了这口若悬河的热情,再痴傻的人也能懂得三分!
可我平常谈起却总是显得极淡,淡到就像初读楚辞的那个上午。我早已想不起是春天还是秋天,只记得窗外毛茸茸的阳光刚好洒到床头,适宜读书。那时候尚小,还没有焚香沐浴洗地正坐的觉悟,被子盖到腰际,捧着简装楚辞慢慢读着。读到离骚的“乱”时,好像有一朵散着香草,湖水,环珮叮当声的云从我的胸腔底慢慢上升,充盈了心肺和鼻腔,在眼前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来。可是我真清楚,太清楚,于这影子,我此生将望尘莫及,但我依然要望尘,只因是可望的。
第一次进屈原吧是为着发一篇语句稚拙的祭文和同人歌的文案,大概是屈原吧较之其他吧更加冷清(这冷清的缘由,约略是大夫之高吧),居然得到赞赏,还加了精,事后甚至被“援引”过一次,都是后话。印象深刻的是吧里专门考证的长篇大论,我看的那篇是考证屈原故乡的,可惜我看到了它结束,还是没能真正确定下来大夫在何处降世。然而有钦佩与虔敬,自然感动莫名。吧里还有议论《思美人》的,说到编剧将尊重史实,可是思来想去,只要是电视剧,终究脱不了可看性的吧,纵然没有到噱头的程度,也足以抑损我心中的大夫了——说到这里,又要被指摘“拒绝图像”了。的确,至今我尚未找到一幅我完全满意的大夫画像,反倒是偶然看到的写意人物比较像大夫,寥寥数笔,颊上三毫已现,只图一个神肖罢了!
不止一次试图找到一本专写大夫的传记,可大概是因为大夫太难写,始终找不到合适的。好友去书展上给我拍来一本,可惜是台版,价格实在高昂,无法购得;但她不愧是有心人,不久又送来一本但丁与屈原的比较式传记,真是十分惊喜。
诗人节刚面世的时候,当代文人们提醒各位不要忘了大夫的政治身份;现今,在各类话剧等渠道的宣传之中,大夫又成了一个纯粹的千古忠臣,以至于总有人站出来提点“他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诗人!”。每一次推荐书籍,我推荐的定然是楚辞,往往精神价值,文学价值和史料价值三面提笔,于我,大夫兼具二者,不然大夫便不再是大夫,每个时代给他不同的注脚,悉数抹去这些,才是真实的他。翻阅楚辞笔记,“那一双摄人的美目”第一眼便攫住了我,心有戚戚,这真是再恰当不过了。也曾有英语课文只用简单语句阐释他与端午的关联,而我至今仍对此耿耿于怀。
一群朋友曾开玩笑,如果在太平间待一晚会带上哪三样东西。我们笑说对于一位推崇商君的朋友,商君书是缺不了的。继而就说,那么我是一定会带上楚辞的。
有人从生物学上溺死之人的角度设想大夫濒死前经历的痛苦,栩栩如生的描摹令我泪流满面。我们赞扬他的勇毅,鲜少设身处地地考量那样一种走向死亡的方式。电影里走进海里的人走出来,可是走进江里的人却再也没想回来。就算江水倒灌入肺,就算已经到了无意识挣扎的阶段,他一定从来没有后悔过。年幼时的那朵云是苦的。
同学无意间说,如果一个人喜欢某个遥不可及的人,要么写下的所有东西里都有他,要么写下的所有东西里都没有他。我原本以为我是因为过分郑重而不敢下笔勾勒的后者(我未写成过任何一篇有关大夫的同人文),直到我的诗词导师问我,你是不是喜欢楚辞?我的格律诗里都是楚辞的影子,换言之,我在以另一种方式让我写下的东西里都有他——这又是我如何逃避得掉的?
线上的朋友偶然提起她的女神,不由谈到了我的男神,我突然激动,“正则灵均,象天法地,日月同辉,乾坤并立”,这大概是记忆最深的一次了。既听不惯别人说“屈原的死留下三天假期”这种大不敬的戏谑之语,就连同学学着太史公的评价说大夫死得不值,我也会着急地上去争辩一番。
我有的时候会喃喃自语,大夫其实根本没有死。在某种意义上来说,是这样的。
年少轻狂时曾在大夫的雕像前对全班专讲大夫的文学成就。那雕像和其他的风格大相径庭,引得大家唏嘘一片,可在我,那却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件。就像我看到的写意,长铗,老梅,大夫被塑造得如一阵高昂着头颅的风。我早不记得我讲了什么,但我清楚记得那漆黑雕塑的样子,看材质,应该冷若冰霜,可我总记得那馥郁萦回的香气。
我没有去过屈子祠,但去屈子祠拜祭一直是我的夙愿。线上朋友拍来屈子祠的模样,说门口张挂着所谓的楚国国旗,我想这个就随张挂的人去吧,“屈平词赋悬日月,楚王台榭空山丘”这一联尚在即可。然而这非但没有把我的热切削减半分,反而增加了我的期望——来年再来年的春天!
大夫好像总是被词作偏爱,先是一首屈子空灵颇有古意,再是直接把离骚唱了出来。彼时天欲明而未明,我听着一句句复活的唱词,突然间潸然泪下。一时间,无可言也。
曾读过,我们不应先跪倒在某家身后,而应时刻不卑不亢地冷静审视。然而大夫不仅是老生常谈式的崇高,更是鲜活的。此生得以跪倒于大夫身后,可以无憾矣!
大夫尚在烟火相亲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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